楔子
山南省第二届杰出企业家颁奖盛典即将开始。
杰出企业家评选是山南电视台精心打造的经典品牌,被誉为山南经济发展风向标。活动四年举办一次,于颁奖年的9月9日举行颁奖盛典,将有五名企业家获得“山南杰出企业家”称号。
贵宾休息室,电视正在播放颁奖盛典文娱节目。一对情侣歌手正在纵情歌唱,歌声悠扬,情意绵绵。
挂着胸牌的女工作人员进入房间,礼貌地道:“侯先生,化妆师马上过来。”
侯沧海道:“不必麻烦化妆师,我妻子就是最好的化妆师。”
女工作人员微笑道:“侯先生极有可能登上领奖台领奖,台上灯光强,用专业化妆师更好。”
张小兰从化妆间走了出来,道:“还是我来吧,沧海从不化妆,除非由我当化妆师。”
侯沧海是名震山南的青年企业家,在业界风评极佳。女工作人员退出房门后,低头看了看自己高耸的胸和细细的腰,扼腕叹息:“侯沧海长得帅,有气质,还这么有钱,张小兰凭什么嫁给他,老天爷太不公平!”
化妆间里,张小兰站在丈夫身后,凝视镜中人。她抱着他那颗拥有非凡智慧的脑袋,将脸贴在粗硬的头发上。
“啊,你有白发了!”
“多少根?”
“只有一根,我帮你剪掉。”
“不用,留着吧。有了白发,谈判时更有分量。世上总有偏见,偏见是愚蠢的表现,可以为我们所用。”
张小兰的眼光又移到他脖子上。侯沧海脖子左侧有一道伤疤,五厘米长,颜色比正常皮肤略红。这个伤疤是刀伤,当时只要再深一点,自己就将永远失去丈夫。想到这一点,张小兰不寒而栗。人生有太多偶然性,一家人能走到现在是多么幸运。她极温柔地抚摸着这条致命伤痕,神情肃然。
张小兰相貌与《大话西游》中的紫霞仙子有七八分相似。侯沧海一直记得当时还在读大学的妻子在山坡上被土狗追赶的画面,当时觉得搞笑,此时回忆起来,温馨满满。
化妆完毕,侯沧海穿上西服。他拉了拉领带,道:“我最讨厌穿成这样,和绑上绳索没有区别。”
张小兰一袭蓝色丝绒连衣裙,低调中透着华贵。她轻挽丈夫胳膊,夸道:“你是个衣服架子,穿正装很有范儿。”
侯沧海道:“我喜欢厂里的工作服,那才是我的战服。”
夫妻从贵宾室来到颁奖现场,候选人皆在大堂第一排,直系家属在第二排。二十位候选企业家大多是中年人,发福和谢顶是其基本特征。侯沧海长期坚持锻炼,身形挺拔,是候选人中的异类。
颁奖盛典进入最重磅开奖环节。
第三轮时,省内老资格企业家拿起红色信封,拆开,念道:“获得山南省第二届杰出企业家称号的是——沧海集团董事长侯沧海。”
全场掌声雷动,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侯沧海。侯沧海站起身,对着所有人微微弯腰,脸上有淡淡笑容,笑容中甚至还有几分羞涩。观察力敏锐的《山南日报》记者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羞涩表情,用镜头将其定格。
脑袋硕大的马文昌阴沉着脸,犹豫良久,走了过来,道:“祝贺你,沧海。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,生意归生意。希望我们能和解,强强联手,肯定能横扫山南。”
面对着这位曾经将自己打下深渊的竞争对手,侯沧海双手环抱,没有握手的意思,冷冷地道:“有些人永远不能成为朋友,你就是其中一个。”
主席台上,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短片:沧海集团成为全省首家单品销售额过三百亿元的企业。这是技术为王的胜利……科研投入要多少投多少,没有限额……四年时间,研发资金的投入占到全年净利润的近60%。
随后出现侯沧海的自述:我曾经失败得很惨,能够绝地反击,在于我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……我是技术狂人,在产品上有强烈的令人苦恼的完美症。在这里感谢所有伙伴们,容忍我一次又一次挑剔。
坐在第二排的张小兰想起这些年两人一起走过的不平凡日子,潸然泪下。
山南省杰出企业家颁奖盛典收视率很高。秦阳市一处安静小区,熊小梅关掉灯光,拉上窗帘,在黑暗中独对电视。当侯沧海走上主席台时,她犹如被火车迎面撞上,身体变成无数碎片,脑袋一片空白。
侯沧海在主席台上做了简短演讲。走下主席台后,他径直走到第二排,坐在妻子张小兰身边。
颁奖盛典继续,侯沧海一直紧握妻子的手。他的思维如袅袅轻烟,从肉体脱离出来,在空中穿梭,离开了喧嚣会场,又从通风口钻了出去。
当思维从漫长通风口飘出时,时间回到了1999年。
第一章毛脚女婿上门
1999年5月13日,星期六,山南省。
一辆长途客车正在翻越巴岳山。
盘山公路从坚硬山体中开凿出来,一侧是花岗岩石壁,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。熊小梅将头埋在男友侯沧海怀里,如鸵鸟一般。
客车开出巴岳山以后,沿着一条弯曲狭窄的滨江公路行驶。熊小梅睁开眼睛,从车窗朝外望,宽阔大江似乎就在脚下,又紧张起来。
“没事,敢开这条线的都是老司机。”侯沧海右手紧握女友的手,另一只手悄悄放在女友腰间。
5月初,气温已经升至二十六七摄氏度。熊小梅身穿连衣裙,连衣裙腰间有一条拉链。这条拉链被拉开了两三厘米,侯沧海左手手指从这两三厘米乘虚而入。虽然只是手指与腰间肌肤小范围亲密接触,仍然让身体里翻腾荷尔蒙的热恋男女乐此不疲。
两人坐在客车尾部,随着车辆上下左右抖动,很快就摩擦出不可抑制的火花。熊小梅看着前排乘客,吓得够呛,隔着衣服抓住侯沧海的手。男友手掌如有魔力一般,发出滚烫热量。她咬紧牙齿,身体深处颤抖起来。
良久,侯沧海面带微笑坐直身体。熊小梅大羞,伸手猛掐侯沧海胳膊,掐了几下,她低声道:“侯子,你这个坏蛋,我爱你,永远爱你。”
长途客车驶过沿江路段,即将进城。
熊小梅和侯沧海都在江州师范学院读书,即将毕业。她想起家里糟糕状况以及爸爸的暴脾气,心里发紧,道:“没有经过爸妈同意把你带回家,我爸肯定会暴跳如雷。你见势不对,赶紧跑路。”
侯沧海开玩笑道:“如果在未来老泰山面前当狗熊,没有一点儿英雄气概,会影响形象。”
熊小梅道:“我爸是钳工,力气大,你不跑,会被打得满地找牙。”
侯沧海道:“那不一定,我是练散打的,打架水平一流。为了不影响与老泰山的关系,我会低下高贵的头,不还手,跑路。”
客车到达秦阳客车站,熊小梅愈发紧张。侯沧海鼓劲道:“伸头是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,我们必须要过这一关,躲不掉。”
走进国营铁江厂时,熊小梅更加忐忑不安。铁江厂萧条破败,院子里长满杂草,窗户玻璃近半破碎,没有机器轰鸣,没有忙碌工人。
走过一车间和二车间,沿着一条坑洼水泥路走了不到两百米就进入工厂家属区。家属区是连片青砖房,分布在水泥路两旁。布局整齐,陈旧破败。
走进家属区后,不断有人与熊小梅打招呼。侯沧海身高一米八二,长期练习散打,身形挺拔。他迎着众人眼光,收腹挺胸,弄得和语文课本里的白杨树一样矫健。
来到标有“七幢”的楼前,熊小梅道:“我家在四楼。厂区家属院是80年代修的,每一层只有一个共用卫生间,条件不好。”
侯沧海道:“我也是厂里面长大的,能理解。”
这些年,山南省国营企业多数不景气。熊家被前些年国营企业大破产、大下岗弄怕了,明确要求女儿不能找外地男友,不能找厂里男友。侯沧海恰好属于外地人,也属于厂里人,自然让熊家不喜。
走到四楼,迎面遇到一个中年妇女。熊小梅主动招呼了一声“温阿姨”。温阿姨满脸愁容,声音绵软无力:“二妹,你爸妈回老家看你外公去了,明天才回来。”她低着头,弯着腰,慢慢朝楼下走。
侯沧海和熊小梅鼓足勇气来到秦阳,充满了与父母面对面“刺刀见红”的决心,谁知刺刀刺在空气上,使不上劲。有遗憾,但是更多的是轻松和兴奋。
进了家门,侯沧海搂紧女友细腰,道:“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在你的闺房做爱,极具成就感啊。”谈恋爱两年时间,两人早就品尝禁果,深深体验到男欢女爱的欢娱,对做爱这件伟大事情充满了不断重复的乐趣。
熊小梅犹豫道:“在寝室做爱怪怪的。我先洗澡,你也要洗。”
这幢老式楼房没有专门的卫生间,熊恒远充分发挥钳工精神,在厨房里安装了简易浴室。洗澡时,把折叠的铁板拉起来遮住天然气灶,构建出一个极为狭窄却功能齐全的浴室。
洗完澡,侯沧海雄赳赳地走进心仪很久的熊小梅的闺房。
闺房贴着两位当红女星,有《倩女幽魂》里的小倩,还有女扮男装十分英俊帅气的东方不败。侯沧海指了指墙上的当红女星,道:“聂小倩和东方不败看着我们做爱,这滋味很酸爽啊。”
“她们看着我们那个,有点难为情。”熊小梅穿了一件宽松睡衣,衣襟略为散开,每当电风扇转过来时,玉白色山峰若隐若现,弄得侯沧海鼻血差点流了出来。
侯沧海低声道:“换一种体位,你就看不到她们。”
“讨厌。”熊小梅又伸手掐男友胳膊。
两人即将达到天人合一境界时,门外传来钥匙开锁声。开锁声音比孙悟空的定身术还要厉害,顿时让两人呆若木鸡。
两分钟前,提着药袋的温阿姨弯着腰,出现在楼梯口,对归来的熊恒远和杨中芳说了一句“二妹和男朋友回来了”,又低头朝家里走去。她原本是一个活泼女人,如今工厂长期亏损,发不起工资,老公得了癌症,没有钱去医院,只能在家里吊盐水,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苟延残喘,等待死亡。她被生活重担压垮了,对外界事情失去了兴趣,见到老邻居,依着惯性打了招呼。
“二妹和男朋友回来了”和“房门被反锁”,这两件事情拼接在一起,熊恒远和杨中芳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熊恒远举着拳头猛砸房门。木门发出咔嚓声,声音难听刺耳。熊恒远后退一步,用力猛踹木门。木门恰好打开,他一脚踢空,失去重心,摔了一个狗吃屎。
衣冠不整的熊小梅猛推男友,道:“快跑,回学校再说。”
从地上爬起来的熊恒远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擀面杖,朝闯入自己家庭的男人打去。
国营铁江厂这些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,距离破产只有一步之遥。往日勤劳的工人们无所事事,在树荫下聚在一起或打牌,或下棋,或摆龙门阵。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飞叉叉地从身边跑过,后面是手持擀面杖紧追不舍的熊恒远。
熊恒远跑不过侯沧海,眼见年轻男人越跑越远,停了下来,跳着脚骂道:“狗日的,你再敢来,老子打断你的腿。”
熊恒远后面则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杨中芳。杨中芳双手撑在大腿上,喘着粗气,道:“回家,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!”
“下次看到那个娃儿,老子打死他。”熊恒远重重地将擀面杖敲在身边一棵树上。这是五十年代建厂时种下的老树,根深叶茂,树干粗壮,对于擀面杖的击打无动于衷,叶子都没有掉下一片。擀面杖受到老树反击,脱手而出,飞得老远。
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,杨中芳想起女儿衣衫不整的样子,道:“二妹跟那个娃儿肯定那个了。那个娃儿也是大学生,既然二妹喜欢,我们就捏着鼻子认了,否则我女儿不能和喜欢的人耍朋友谈恋爱,不晓得好难过。”
熊恒远道:“你的心太软了。上个月二妹回家讲了那个娃儿的事情,我就表了态,不得行。就算那个了,还是不得行。他们两人都是读的师范学院,出来要当老师。到时一个在秦阳,一个在江州,两地分居来回跑要多花钱,不是个牌。那个娃儿爸爸妈妈在世安机械厂,世安厂和铁江厂是难兄难弟,铁江厂熬不过今年就要破产,世安厂情况好点,最多还能熬两年,也是死的多活的少。我们不是图大富大贵的人家,至少要是一个过得去不受拖累的家庭。”
“老熊,拿擀面杖打毛脚女婿?”以前同车间的工友站在树荫下抽烟,打趣道。
“屁个女婿,你龟儿子爬开。”熊恒远毫不客气地回击道。
熊恒远和抽烟的工友都是技师,技术顶呱呱。现在工厂基本歇业,他们由勤劳工人变成无所事事的闲人,有点儿热闹事,就围在一起看稀奇。
在工厂和家属区交界处,提着侯沧海小包的熊小梅被父母堵住了。
分文皆无的侯沧海沮丧地坐在铁江厂大门外。
原本的风流旖旎场景猛然间就变成了狗急跳墙,他多次听熊小梅说起自己父亲是暴脾气,今天总算领教了。他想起熊恒远二话不说就举起擀面杖的悍勇,眼前的天空出现一个大写的“服”字。
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到吃晚饭时间,侯沧海肚子饿得咕咕乱叫,眼睛里冒出无数个旋转的大白馒头。晚霞在天边消失以后,他下定决心再探虎穴。
工厂走下坡路,保卫懈怠,形同虚设。侯沧海长驱直入,来到家属区。他在七幢家属楼转了两圈后,准确定位了熊小梅寝室窗户。
老式家属楼外面有一根生铁下水管道。侯沧海如猿猴一样顺着生铁管道爬了上去。他抱住生铁管道侧耳细听,没有听到熊小梅寝室有异常动静,便将手搭在窗台上,轻巧地从水管跃到窗台下。
他刚刚把头探向房间,就与胡须汉子熊恒远面面相觑,大眼对小眼。
熊小梅寝室里坐着四个人,熊小梅、熊小琴姐妹坐在床上,杨中芳坐在窗前椅子上,熊恒远站在窗前。熊家聚集所有力量,苦口婆心地劝说熊小梅。当侯沧海爬铁管时,家庭谈话陷入僵局,屋里一时没有声音。
侯沧海反应最快,趁着熊恒远还没有发作时,朝里屋喊了一声:“熊小梅,我先回学校了。我爱你,这一辈子,我都不会辜负你。”
这是公然挑衅,是可忍孰不可忍,熊恒远顺手抓起一本杂志,朝窗外砸过去。侯沧海动作如灵猫,转眼间从下水管滑到地面,朝着工厂大门溜去。
熊恒远提着擀面杖又要出门找侯沧海算账,这一次被杨中芳死死拉住。夫妻两人在客厅里较劲,吵闹起来。
熊小琴是被杨中芳叫过来当说客的。她原本对父亲的偏激言行颇不以为然,见到准妹夫居然从下水道爬上来,贼头贼脑伸出头,终于没有忍住,扑哧笑了起来,道:“二妹,你这位男朋友很有趣啊。”
熊小梅叫苦不迭:“他的包在我这里。他现在身无分文,没有钱买票,没有钱吃饭。”
熊小琴想起在窗台外露出的亮晶晶眼睛,道:“我那位妹夫胆子大,脑子快,没有钱也能想办法。”
过了一小会儿,侯沧海的脑袋又出现在窗口上,喊道:“我的包。”
熊小梅正要弯腰将抽屉里的小包递给侯沧海,熊恒远拿着一把扫帚从客厅冲了过来,吓得侯沧海赶紧逃跑。侯沧海三番五次来骚扰家庭,将熊恒远气得吹胡子。他怒火上头,爬上桌子准备从窗口滑下去。三个女人抓手的抓手,抱腿的抱腿,搂腰的搂腰,将其死死限制在桌前。
厂区外,侯沧海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乱逛。他有小小沮丧,更让人烦恼的是即将到来的分配。
根据1997年国家教委发布的《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暂行规定》,1998年首批并轨改革后招收的大学生毕业进入社会,除少数定向招生、民族生在国家规定范围内就业外,绝大多数毕业生实现自主就业。江州师院毕业生们根据分配政策总结道:“没有关系的统一分配到乡村学校,有关系的自主择业。”
侯、熊两人清醒地认识到双方家庭所在工厂几乎都陷入“破产”境地,两边父母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,要想将两人分到一起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这一次侯沧海到秦阳拜见未来老泰山,是两人慎重商量的结果,目的是向家长表达就算分居两地也要在一起的决心。
决心没有表达出来,侯沧海还被暴脾气的熊恒远拿着擀面杖追打了大半个厂区,这个结局令人啼笑皆非。
“咕、咕、咕”,侯沧海肚子不停发出抗议,特别是经过餐馆之时,抗议之声变得更大。
在忍无可忍之际,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侯沧海做出了扒火车回江州的决定。侯沧海成长于江州世安机械厂,80年代,世安机械厂生意红火,家长们为了计件工资拼命干活赚钱,没有时间管教子女。一帮工厂小孩缺乏家长管束,在暑假聚集在一起,做出过许多胡作非为的事情,比如,一帮半大小子经常扒火车旅行,与售票员斗智斗勇,乐此不疲。
秦阳火车站的站内结构与多年前没有发生太大变化。侯沧海大摇大摆地推开秦阳火车站一道毫不起眼的木门,轻车熟路地转了几个弯,沿着工作人员通道进入火车站。在站内等到晚上十一点钟,一辆慢车停靠在站台。
混上慢车,侯沧海靠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。伴随着火车咣当声,他的饥饿感越来越强。身边一个光头小伙子拿着馒头用力啃,从留在馒头上的牙齿印来看,肯定是有嚼劲的老窖馒头。
流了无数口水以后,侯沧海拍了拍光头小伙子的胳膊,道:“哥们,饿了一整天,给我一块儿。”光头小伙子斜着眼睛问道:“没钱买?”侯沧海道:“一毛钱都没有。”光头小伙子乐了,道:“居然还有比我穷的。”他扯了半边馒头给侯沧海,道,“做什么的?”
“待业,找工作。”侯沧海摸出口袋里瘪瘪的烟盒,递了一支给光头小伙子,道,“抽杆破烟,最后两支了。”
车行半个多小时,即将到达一个城郊小站。这个小站主要以货运为主,服务周边厂矿,只有慢车才停靠。就要到站时,十几个青壮小伙子同时提刀出现,堵住列车两头。一人持着近三十厘米长的砍刀在空中挥舞,道:“我们要钱不要命,把钱全部拿出来。”
车匪路霸是铁路线上的顽疾,屡禁不止,侯沧海以前遇到过零星车匪,但是没有遇到过如此嚣张的情况。
光头小伙子抽了一把长刀,两眼放出恶狠狠的凶光。
十几个拿刀青壮开始依次搜身,有一个大汉心有不甘,动作稍慢,屁股就被捅了一刀。见血以后,所有乘客都在长刀下放弃了抵抗,乖乖地把钱包、手表、首饰拿了出来。一名大汉来到侯沧海面前,威逼着拿钱。侯沧海非常镇静,摊了摊手,道:“我是打烂仗的,混票上的火车。”光头小伙子过来帮腔道:“这人穷得很,刚才还找我要馒头吃。”持刀大汉很鄙视地对侯沧海道:“你这人好吃懒做,白长这么大的个子,以后多赚点钱,别当穷光蛋,老婆都找不到。”
侯沧海被劫匪教训一番,哭笑不得。
车至小站,拿刀青壮迅速下车,消失在城郊小站。
被洗劫一空的乘客们有的哭有的闹有的骂,两个乘警过来时,被愤怒的旅客们吐了一脸唾沫。火车启动不久,从区城方向来了大批警车,闪着警灯,响着警笛。
对于侯沧海来说,这次严重的抢劫事件反而是一件好事,他由逃票者演变成受害乘客。来到江州以后,被抢车厢的乘客全部下了火车。
先是被带到站内,发放了饮料和餐盒。侯沧海吃着火车盒饭,喝着饮料,觉得盒饭才是人世间真正美味。
然后有大批警察过来做笔录,然后分别安置。凡是到江州的乘客统一由大巴车送到市中心,每人发五十块钱路费。
侯沧海在江州体育馆下车时,天刚蒙蒙亮。他本来是混车票的,没有料到不仅白吃白喝还白拿钱,临行前对铁路方面的陪送人员深表感谢。